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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工作室 讯:
我读书的时候,如果逃课,不可能有别的原因,肯定就是读小说去了,如《三国演义》、《七侠五义》。那时候书是最好的美酒,小说就是我们最好的休闲设施, 看戏剧、电影就是我们的节日。而现在, 孩子们的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被数字化的东西所占领。有一次在大学座谈,30 多个文科系的文学研究生,我做了一个测试,有多少人读过《红楼梦》,结果只有不到1/3 的人读过。我把门槛降低,问有多少人看过《红楼梦》电视连续剧,大概有一半人看过。而同学们对《红楼梦》的考题都非常熟悉,而且都能答对。
现在网上的阅读,可以讲是“论斤卖”。一些网络作家一天写几万字。我熟悉一个网络编辑,他的一个作家是一边写一边给他传稿件,传着传着,把本已死了的角色又写活了,因为他在写作过程中早就忘了前面所写的内容。有一个青年到我的办公室,请求指点作品。他打开一个U 盘,里面竟然是七部长篇作品。我说你现在是上大学吗?他说在读高中。他写的绝不是现实生活中间的故事。孩子勤奋写作,应该表扬?应该鼓励吗? 我问他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时间来写作? 他说:“我的同学都这样”。所以如果说我担心的话,我担心他对文学必要的标准与要求全都没了。
龚曙光:我觉得互联网现在的写作最重要的还不是他们写得像与不像,甚至还不是确立何种文学标准的问题。互联网时代,不管它是文学写作还是知识写作,抑或是社会性质的写作,个人的写作,我们在整个接受方式中都是没有体验的,这是最重要的东西。其实少功的《山南水北》中有很多东西是常识,不是什么独特的真理,但是因为他用汗水、用手脚去重新体验过,所以不仅亲切,而且深刻。
我们特别强调知识的“吸纳”,好像互联网特别为知识吸纳提供了便捷的通道,尤其是搜索功能,我们一点“韩少功”, 韩少功的一切都出来。一点“郁闷”,几千万字浮现出来。但是这样的搜索,你能体验到“郁闷”吗?假如你没有失过恋, 怎么能够理解“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如果你不感觉到失恋疼痛, 像一只胳膊被活生生地拧断了,又怎么去理解“连理枝”的痛?在互联网世界中, 特别让我们隔膜的是自我的体验。
如果我们要想抵消互联网的表达方式对我们灵魂的某一种躁动,某一种伤害, 我觉得文学是很重要的东西。对生活的审美,和对生活真相的追索是同样重要的东西。我们不能生活在一个欺骗的时代里,对真相追索,是人生的一个要义, 但是同时对生活自身的审美,应该也是维持一个人在生活中的正常状态,或让你在生活中活得有幸福感的另一个要义, 我觉得这种均衡是需要的。
重建乡村、乡土和乡愿
韩少功:我们年轻的时候,过年不一定非得要回家。而现在则出现了惊天动地的全国大春运。这说明什么?说明家庭的观念开始变成了一个小图腾,而不是大图腾。回家只是精神上的一个寄托。我发现这些东西和互联网时代文化潮流的推动和培育、兴风作浪有关系。这种兴风作浪开始,可能在生活中间培育起我们心中的小支点,并最后汇聚成大支点,变成蔡元培说的“以美育取代宗教” 的前提。
龚曙光:“五四”摧毁了我们以仁、义、礼、智、信替代宗教的伦理传统, 所以“善”在西方,可能更多记在宗教中, 而我国是记在伦理中。“五四”实际上摧毁了文化结构中最坚实的伦理,只是还没有来得及重建,又一次次遭到毁坏, 所以我们很敏感地看到了新一代人对于家庭这种近乎图腾的膜拜。春运所表达的是,对于以家庭为核心的乡土眷恋, 可能因为现代化进程使我们离乡土越来越远,离传统习俗越来越远。社会就是这样,缺什么,补什么。乡村从地域来讲, 乡土从性质上来讲,乡愿从情感上来讲, 对于80 后或90 后来说,都是稀缺的东西。
中国未来不管是社会重建还是精神重建,可能有一个很重要的就是基于家庭和乡土的伦理重建。在这个基础上,我觉得才有可能让中国的道德秩序在一个哪怕是互联网的时代深入到每一个村落、每一片乡土,并由此构建一个完整社会,一个秩序社会,一个均衡社会。
从这个层面上来讲,少功在汨罗的返归生活,感受那些民间质朴的生活元素,对于去感知在一个现代社会重建伦理和乡土是很有意义的。湖南文艺出版社在出版《山南水北》时,把此书比作新版《瓦尔登湖》(作者梭罗),我觉得这本书更像彼得•梅尔的《山居岁月》。梅尔曾是伦敦著名的广告策划人,他写的《有关品位》把世界顶级奢侈品和顶级奢侈生活都描述了一遍,然后选择回到法国的一个小镇普罗旺斯,过跟当地山民完全一样的生活。
所以西方也好,东方也好,梅尔也好,少功也好,他们怎么能在这个时代里面,不约而同回归一种很朴素、很简单、很健康、很完整的乡居生活?这与互联网是不是也有关系?今天我们来谈互联网谈数字化,都不是秉持一种对抗和敌意的态度,因为我们都知道,互联网的发展是滔滔之势,是没有人可以充当中流砥柱的。不过,这不意味着互联网所造成文化生态的改变是不可以探究、不可以考量的,也不意味着网民在遭受到某种文化解构,遭受某种文化失重之后、需要在一个新的格局里重建某种平衡的努力是不恰当的,或不可能的。
少功谈出了他的很多思考,包括用更理性的心态去对抗互联网上的道德义愤,用直接的生命体验去对抗互联网的生活隔膜,用审美的态度和能力去对抗互联网上海量的“真相”碎片,重建我们对世界的感知力和想象力。也许这只是我们自己的思考,但这些思考,对于我们个人在互联网急速推进时精神不失衡,文化不失重;对于我们民族在这个扁平的世界里精神不失身,文化不失语, 都是有意义的。
我很高兴跟少功就这个问题作漫无边际的谈话。很显然,我俩面对互联网的基本态度是统一的;在互联网使用过程中,我们感受到的某种焦虑是相似的; 在这种焦虑的状态下,希望自己能够有一点独立思考的意愿也是一致的。少功说数字化的甜头和苦头,我们都只尝到一点点,那么找寻数字化的大甜头,回避数字化的大苦头,便成为每个社会成员的共同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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